The world is dancing to a song,but I do not know the tune.

亲爱的安德烈 14

说好的,在明年之前放安德烈出来。

ch13指路https://yuyuyuzu.lofter.com/post/1eeb039f_115ff26c




chapter 14.


春假前的最后一堂课。

两个半小时的通课已近尾声,未来医师们大约都做完了随堂论文,室内的聒噪度呈指数增长,不消片刻,阶教就成功变身市郊养鸡场。

讲台上的高脚靠背椅设计很反人体工学,坐久了腰酸背痛。

我合上书,站起来。

“安静些,医生们,再坚持——”伸开胳膊,运动腕表露出袖口。冒号后的罗马数字是5,“再坚持十分钟就好。”

哀嚎和嘘声掺半。



最后一位学生离开时很贴心地带上了门,那扇不怎么厚的合金勉强能将六点过一刻的嘈杂控制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谢天谢地。

雨是在下课前不久又开始落的。东京的春雨脾气好得像穿着传统服饰迈小碎步的和族小姐,听话地被风卷着穿过路灯光,钻进柔叶杉稀松的枝条,最后斜飞进窗户,小心攀附上窗帘,轻轻将自己与厚重织物融为一体。

这样一想,黏糊糊的湿气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嫌了。

于是我改了主意,在离窗最近的位置坐下。

工作吧。



几十人份的论文堆叠在一起,数量可观到让批阅人绝望。

我仰头灌完彻底冷掉的速溶咖啡,随手抽出一份,边浏览名字边回忆科室的月安排。不知道矢田这两周忙不忙,不忙的话这活儿就丢给他好了。





雨和风。

伞和霓虹。

以及盛满了各种乱糟糟手写体的混沌大脑。

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布置随堂论文这种既折磨学生又考验自己的东西了。新新人类应该拥抱高科技,拥抱键盘和打印机。

便利店门口的雨伞架已经快要挤满,通勤时间到处都很热闹。

大家都知道下班后直奔超市速冻食品区的十有八九是单身汉啊,矢田曾经这样吐槽我的生活习惯,他当时一副圣父端详子民的悲悯神态,拍拍我的肩,说什么,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不想对陌生人暴露自己是poor bachelor这个事实的话干脆就点外送吧。

……

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奇怪民族。

刚将速冻煎饺扔进购物篮,电话就开始在衣袋深处震动。

我赶忙在外套上蹭手,碰过塑料包装袋的手指都是冷冰冰的水滴。

“喂,你好。”解完锁,潮气从指尖转移去屏幕。

那头没回应。

便利店的轻音乐从右耳钻进,合着身边巨大冰柜工作时的电流声。

我清清嗓子,“你好?”

左耳边终于有了动静。

不过我分不清那是叹气还是深呼吸。无线电通信总是这样,声音要磕磕绊绊跑完那么长的距离,太多细节都被丢在半路。

家庭主妇推着购物车经过,我颔首让路,然后稍微压低声音,“yuzu,怎么了?要玩午夜凶铃恶作剧吗?”

模糊的笑音传过来,“才不要…又没到零点。”他一笑,语调就变得黏黏糊糊,尾音也不好好念,尽数被吞进喉咙,“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还有谁会打电话过来让我听他的呼吸声?”

男孩唔嗯几声,应该是在思考,“说不定……你的好朋友什么的会?”

“我的好朋友们可不会干这么傻的事儿。”

“喂!”

在对方炸毛之前适可而止,是同猫咪和平共处的头条原则。

我拎着购物篮转进两排零食货架间,转换话题,“最近训练顺利吗?”

“很好啊,可好啦,最近在学……”

他列举了一串我根本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开始了单方面滔滔不绝。

还记得上次见面,这位刚拿到自己成年组第一块奖牌的小运动员抽泣着说没有人喜欢自己。我摩挲右手腕,那里正被层叠衣料裹得暖暖和和,可是皮肤有记忆,它记得那滴眼泪的热度,是温的,很快会变凉。

哭泣会让人看不清前路。

幸好,他已经擦干了泪水。



这位小先生一说起花滑就住不了嘴。

“这次打电话,”我终于在对方换气的空档插了句话,“这次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立刻收了势,瓮声瓮气,“噢,想起来了,有事的。”他咳嗽两声,开始棒读,“安德烈先生,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诚挚地邀请您再来仙台作客,上次时间太紧,招待不周,还请您原谅。”

“……你在念稿子吗?”

“你怎么知道?”

“……”

“不是我要请你过来的哦,是爸爸妈妈姐姐。”他很认真地补充,“我才不想你过来呢,万一又像上次一样中途跑掉,妈妈又要猜我是不是欺负你……真是的,这个身高差,怎么说也是你欺负我呀,哼……”

“碎碎念放在心里就好了,小鬼。”我有点想揉他的头发,不知道它们是长长了还是被剪短了。“哼,想都想了,为什么不能说。”

“好好好,可以可以。”

那边赌气安静了半晌,趁这功夫我在自助收银台结了款,拎好两袋王将水饺出了门。

雨小了些,空气湿度恰到好处,烘焙屋的香味从不远处飘来,甜腻腻沾上冰凉的水汽,倒变得比往常清新。

“那个——”

“嗯?”我应着。

“你会来的吧?我这次——”话音急促转低。他真的是个透明的不能再透明的小孩子,会将心情光明正大地放进表情和声音里。“——我这次一定不会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日语储备告罄。

我该怎么回答?

用俄语吗?

大略思考一下,才发现这个问题用俄语也难解。

总是这样。我总以为回忆的闸门是拿实心金属焊死的,而羽生结弦总会有办法让我明白我以为的实心金属其实是A4纸裁成的细条。

“你还在吗?安德烈?”

yuzu的嗓音很轻。我猜他现在一定像只十级戒备状态的小猫,支棱着耳朵,只要听到一句触碰警戒线的话,就会飞也似地逃走,并且再也不肯回来。

要让他逃开吗?

“还在。我去。”


东京的天空没有星星。





开会错过了饭点,餐厅顾客寥寥,我跟矢田窝在靠窗的角落。

“石川最近怎么样?”我用筷子不怎么熟练地戳起味噌汤里的豆腐块。

他一边吃饭一边举着手机看动漫,哪有心思分给我的问题,只胡乱应了两声,“不怎么好。”

豆腐啪地掉回汤里。

我叹气,放下筷子。

他大概感受到了我的不快,关掉了手机的滑稽音效,坐正,咳嗽几声,“大家已经在尽全力了……”

“我知道。”

“对了,还有件事,你今天还没看邮箱吧。”我的同事摁几下手机屏幕,然后越过桌子,将那个小巧的电子产品举在我眼前,“喏,今早下来的任务,下周要派一位助理教授全程招待过来交流的专家。”

我礼貌性地翻了翻后附的细则表格。

“这事儿就交给你吧。”

“又是我?”他推推眼镜。

“你要关爱外国友人不是吗?”我决定用汤匙对付那块豆腐。

“再关爱你我就要忙死了。”桌对面的日本人将金属筷子捏得嘎吱作响。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去做招待,完事之后请一礼拜假去仙台,那时候的工作就拜托你了,怎么样?”

他大概在蓄力。“又请假……”

“对啊,很不划算对吧,所以招待还是你去做吧。”放下调羹,给同事一个和善的微笑。

“……那好吧。”

重新穿好白大褂,整理好餐盘,规划好逃跑路线,“那个,还有件事。”

“什么?”

一、二、三。

“就算不去做招待那一周的假也是必须请的所以辛苦你了矢田君。”

跑。




下午有台早期肺肿瘤切除手术,野野口教授现在已经很放心将这种手术交给我去做了。虽说没什么挑战性,但有得做总比闲着强。

一切进展顺利。

小插曲出现在缝合收尾时。

什么东西在颤抖?我的手?

不,不是,是这栋建筑物。

大家立时停了动作。进手术室次数比我还少一些的助手有些慌乱,我示意她捏稳止血钳,她连连点头。

在东京待了小半年,好歹也了解了些许板块交界处地壳的臭脾性。

又地震了。



带着满身消毒水味去休息间取手机,按下电源键,不大的屏幕被几条地震预警和详情报告短信占据。

准备将它们拖入已读。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还会感叹一下这个小小岛国居然拥有如此完备的地震预警系统,到现在见了几次,早已见怪不怪。

[……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

手指顿了一下。

仙台在哪来着?

我想起了yuzu的来电显示。

宫城。

是在宫城,没错。

我犹豫一下,打开短信。

屏幕黑了一瞬,重新亮起来。

14时46分。北纬38.1度。东经142.6度。20公里。

怎么这么多数字?该死。

震级呢?震级在哪里?

似乎花了几百个钟头才认出里氏的片假名,又花了几百个钟头才看清它们后面的第一个阿拉伯数字。

8。

然后是小数点。

然后是小数点后面的9。

8.9?

我立刻摁灭手机,将它捂进口袋。


在开玩笑吗,上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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